靈興宮與明烈宮,王爺與七夫人媽


1878年的時候,有一艘船在大庄外海飄著。那時颳著大風下著大雨,大庄人本來想說應該是海對面來的漁船吧,就沒管它。但有一艘大庄的漁船回港口避風的時候經過那艘船,才知道那是一艘王船。

王船是載著神明的船,神明來到大庄可是大事。大庄人趕緊派人出海去察看,但風浪太大,大庄人沒辦法上船,只好回到岸上,想著等風雨停了再去迎接神明。沒想到,三天後風雨還沒停,王船就「開走」了。大庄人想說,王爺既然走了,那應該是有別的任務吧,來大庄應該只是路過,於是就漸漸忘了這件事。

又過了一陣子,在大庄的一個空地上,有時會有一隻羊跑來吃草,有些人注意到了,但也沒多想什麼。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清晨跟黃昏的時候,有些大庄人會在空地這裡看到七個身穿白色衣服的夫人,全身發著光,看起來就是神明的樣子。大庄人知道有神明顯靈了,但卻不知道是什麼神、不知道這些神明是哪裡來的,也不知道這些神明來做什麼。

直到有一天,大庄人聽說,鹽水港的人在前一陣子迎接了一艘王船,上面有七位女神,還有四位王爺。聽說鹽水港人上船的時候,船上一個人都沒有,但是有醬油、醋、油、鹽巴、煮飯用的木柴、米跟茶,還有貓、狗、羊、雞和鴿子,船上的房間裡有各種家具,最神奇的是,廚房裡不但有鍋子、碗跟盤子,連飯菜跟湯都是熱的。鹽水港人把這七位女神跟四位王爺請下船,讓祂們住在鹽水港最大的廟鹽水港天后宮裡。

大庄人想到那個有七位女神顯靈的空地,以及那隻在空地吃草的羊。有一天太陽下山,他們跟著羊走,發現羊從大庄走到鹽水港的天后宮去了。從那天之後,大庄人叫那隻羊「王爺羊」,虔誠的大庄人,會在羊身上綁金紙獻給王爺。

又過了六年,鹽水港人決定要幫七位夫人媽跟四位王爺蓋一座廟,消息傳到大庄,大庄人覺得是他們先發現王船的,這些神明應該會比較想要住在大庄才對。於是他們請乩童問神明,神明果然透過乩童說,祂們比較想要住在大庄。於是大庄人準備各種請神的道具,一起到鹽水港天后宮,想要把神明迎回大庄。可是鹽水港人覺得事情不是這樣,鹽水港人覺得神明其實比較想要住在鹽水港。於是當大庄人來到天后宮時,天后宮的門關得緊緊的,誰也進不去。

面對關得緊緊的廟門,大庄人連神像的臉都看不到,要怎麼把神明請回大庄呢?還好,最重要的不是神像,是神明的想法,跟「香火」。幾個最虔誠的大庄人跪在廟門口,乩童請神明進到他的身體裡,點起一百零八束香,讓這些跪著的大庄人用自己的衣服接住這些香灰。香燒得很慢,膝蓋漸漸痛了起來。但跪著的大庄人不怕痛,他們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服接住香灰,一點都不敢漏掉。

大庄人帶著這些香灰回到大庄,放到準備好的香爐裡。這就是他們的「香火」了。又過了一陣子,他們在那塊空地上蓋了一座廟,叫做明烈宮,祭拜的就是這七位夫人媽跟四位王爺。

一百年前,在美國跟中華民國一起轟炸台灣的時候,這七位穿著白色衣服的女神曾經用裙子掃開子彈,讓正在海邊工作的大庄村民平安回家。

大庄有大庄的香火,那鹽水港的香火呢?就在這座靈興宮裡。只是,鹽水港也有七位女神跟四位王爺,大庄也有同樣的七位女神和四位王爺,到底女神跟王爺們其實住在哪一邊呢?或者我們也可以問,女神跟王爺們,到底比較喜歡住在哪一邊呢?

荷蘭新娘

有一個荷蘭老奶奶,她曾經住在一個島上,這個島的名字叫Lamey。

當這個老奶奶還是小女孩的時候,住在一個叫做Lamey的島上。每天早上,她起床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離村社有一點距離的溪邊,去提可以喝的水回家。那天早上,從溪邊提著水回村子的時候,她看到好幾艘帆船跟幾十個竹筏往島上過來。敵人來了!她趕緊往村社的方向跑,回到村社時,水桶裡的水都灑了一半。

負責警衛的人已經通知村社裡的人,大家都背起了「袋子」,各自往山洞跑去。她們村社裡的人隨時都準備好一個袋子,袋子裡裝著用得上的東西,遇到敵人進攻的時候,老人、小孩跟女人就背起袋子往山洞躲去。負責作戰的戰士們聚集在一起往海邊跑,準備跟敵人作戰。

還沒躲進山洞,從海邊傳來很大的轟隆聲,有些膽小的人被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那是什麼?是打雷嗎?小女孩趴在地上看了看天空,太陽跟平常一樣大一樣熱,為什麼會有雷聲呢?

那些膽子比較大的Lamey人把趴在地上的人拉起來,大夥一起躲進了山洞裡。那些去海邊的戰士大部分都回來了,但有些沒回來。「那些沒回來的,被雷打中了!敵人的ㄤ姨操縱會打雷的邪靈!」逃回來的戰士這麼說,臉上還帶著驚嚇的表情。

「沒關係,山洞是安全的。」Lamey人都這麼相信。所以沒關係,即使敵人是會操縱雷電的邪靈,Lamey人仍然是安全的。這些山洞裡面有食物、有水,甚至有桌子跟椅子,他們躲在裡面,等敵人找不到他們,敵人就會離開了。

「糟糕了!敵人找到山洞了!」在門口守衛的Lamey人發現,那些操縱雷電的敵人竟然一群群從四面八方往山洞包圍過來,敵人怎麼會知道這個山洞呢?

沒關係,至少山洞裡是安全的。Lamey把火把熄掉,小孩子們躲在山洞的最裡面,大人們分別躲在山洞的角落裡,準備等他們進來,就要把他們的人頭割下。

但是敵人沒有進來。一直沒有人進來。進來的是黑煙,濃濃的黑煙,一直進來,一直進來,黑色的濃煙。沒有人可以呼吸了。

在沒有辦法呼吸的黑煙裡,Lamey的大人拉著小孩往山洞外跑,每一個成功跑出山洞的人,都被兩三個敵人抓住,綁起來,丟到旁邊;至於那些沒有跑出山洞的人,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了。

Lamey人被帶上船,載到一個叫做普羅民遮街的地方,男人跟小男孩被分成一群,老人被分成一群,年輕的女人跟小女孩被分成一群。當時還是小女孩的老奶奶,不知道那些男人、小男孩跟老人被送到哪裡去了,但年輕的女人跟像她一樣的小女孩,則被不同的人帶回家去。

一開始,小女孩很想念她的Lamey島。新的家跟島上的家很不一樣,她每天都想念島上的家,一直想哭。新的家人也跟島上的家人很不一樣,她每天都想念島上的家人,一直想哭。

她的新家人皮膚很白,她的皮膚很黑;她的新家人頭髮是紅色,她的頭髮是黑色;她的新家人說的話跟她說的話也很不一樣。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女孩一天天長大,也慢慢聽得懂新家人說的話了,也慢慢忘記Lamey人本來說的話了。

小女孩也慢慢忘記了,忘記島上的家,忘記島上的家人,忘記她的Lamey名字。從哪一天開始,小女孩不再因為太想念Lamey而哭了。

新的家人帶她去教會,教她要相信慈愛的天父。她終於學會了怎麼當一個好的荷蘭女人,也學會了怎麼當一個好的荷蘭妻子。她在教會遇見了一個紅頭髮的年輕人,跟她的新家人一樣,那個年輕人向她求婚,她答應了。她已經是一個荷蘭女人,即將成為一個荷蘭妻子。

她跟她的新丈夫,生了一個新小孩。過了幾年,她的丈夫結束了在普羅民遮的工作,於是她跟她的丈夫以及她們黑頭髮的小孩,一起坐了幾十天的船,回到了荷蘭,她的家。

一年一年過去,十年十年過去。八十年後,她已經是一個荷蘭老奶奶。躺在床上的荷蘭老奶奶快要過世了。

她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所以她不怕死,她知道天堂的門會為她打開,慈愛的天父會接她去天父的身邊。她活得很久很久,她的兒子女兒裡有一些比她更早就到天父的身邊。

因為她活了很久很久,所以很累很累,連睜開眼睛都覺得很辛苦。但她還是決定要努力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最後一眼。在她的床邊圍繞著一群人正看著她,有的黑頭髮,有的紅頭髮,有的頭髮看起來有點紅又有點黑。

她微笑著閉上眼睛,很快就做了最後一個夢。

在那個夢裡,有一個島,島上總是有著大太陽,把人曬得黑黑的。可以喝的水要到有點遠的地方去提回來,有一個大大的山洞可以躲進去,很安全。有一個女人大聲喊著她的另一個名字,用一種她很久沒聽到的聲音。

在夢裡她回頭看,那是她的島,她記起了它的名字。
  
  
———這是分隔線———
  
  
附註:這是一個杜撰的故事,依據拉美島事件的背景撰寫。1636年,荷蘭東印度公司與幾個原住民村社聯手消滅了小琉球島上的所有原住民,被捕捉的小琉球原住民被帶到普羅民遮,男性被分配為原住民的奴隸或運到巴達維亞作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勞動力,女童則被分配給荷蘭人或原住民的家庭扶養,經過「基督教化」的教養,其中許多成為荷蘭東印度公司中上階層員工或軍隊軍士官的妻子,成為讓這些荷蘭青年更願意留在殖民地的籌碼。

延伸閱讀:拉美島事件

[竹北.六張犁] 清河堂

「堂號」是漢人家族用來識別自身與他者的一種符號,通常可以對應到數個姓氏,以「清河堂」來說,可以對應到房、傅、張等姓氏。

這間老屋的主人姓張,新的宅邸就在附近,至今仍時常回到老屋來打掃,據說老主人也仍然會到附近的石頭伯公去灑掃祭祀。

其他常見的堂號有濟陽、彭城、西河、太原、魯國等等,想進一步瞭解的話,可以參考wiki百科的堂號條目。

老屋的結構仍然十分完整,前院有樹,背靠竹林,廁所跟農具的倉庫都在屋外。仔細找找的話,可以看到一些精巧的竹編門和竹架。

[竹北.六張犁] 石頭伯公


01 田頭水尾伯公

兩三百年來,這一代都是客家的農人。

他們從海的另一邊來,所有人都夢想著能夠有一塊自己的田,能夠耕種,養家,幸運的話或許能夠存一些錢,買下一大塊土地,分給兒子孫子,讓他們不用像老一輩這樣辛苦,就能夠靠自己的辛勞,從土地上得到活下來所需要的一切。

只是啊,種田不是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穫,很多時候,要看老天爺的心情。老天爺不下雨、老天爺下大雨、老天爺刮大風,都會讓他們好久好久的辛苦,顆粒無收。

老天爺知道他們的辛苦嗎?老天爺要是知道,一定不會忍心讓他們辛苦工作卻沒有成果,這樣太不公平了。

老天爺太遠了,也許不知道他們的辛苦跟勤勞,但近在咫尺的伯公一定知道。

也許是一棵大樹,也許是一顆石頭,客家人會在田的附近找到「祂」,把祂當作土地神。要是在田最前面的地方,就叫做田頭伯公;要是在田的最後面,就叫做田尾伯公;要是在水圳的開頭,就叫做水頭伯公;要是在水圳的尾巴,就叫做水尾伯公;老樟樹的話,會叫做樟樹伯公。

每一個伯公都至少有一個家庭的人,會虔誠祭拜祂。客家人叫伯父,就叫做伯公,他們相信伯公會跟家裡的伯父一樣,照顧他們、保護他們,看著他們在田裡辛苦勤勞的工作,保佑他們得到應該有的收穫。

一開始只有一塊石頭;後來用石板蓋了屋頂,讓伯公不用日曬雨淋;比較有錢的那家人,為伯公蓋了一座石板小祠,把伯公請到了小祠裡;而最興旺的那幾家人,集資出錢為伯公蓋了一座小廟,幫伯公雕刻了一尊像,讓不但有了漂亮的家,從此也「有頭有臉」了。


02 接生婆

除了伯公,有些好人死了,也會住在石板裡。

曾經,在黃昏的隘口附近,時常會有人看見一位美麗的白衣女子在夕陽下散步。認得她的人,都不會靠近去打擾她,因為她不是人。

隘口附近的人都聽老人家說過,這個美麗的白衣女子還在世的時候,是個技術很好的接生婆,為很多小孩接生過。可是,已經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而死掉了。

村民們覺得,她這樣走來走去,會不會是因為沒有住的地方呢?一想到自己或自己的祖先可能就是被這個女子接收的,村民們就覺得有點難過。

不知道是誰,他找了一塊看起來很有靈性的石牌,在路旁立個一個小祠,每天天還沒亮,下田路過的時候,就上一炷香;每天日落時分,回家路過的時候,也上一炷香。漸漸地,上香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有一天,村人們聊天時才發現,穿著白衣的美麗女子已經好久沒出現了。


03 高鐵來了

三百年過去了,最早來的那些客家人,早就過世了。他們的子孫裡,有些人離開故鄉,去別的地方生活、讀書;有些人一輩子都住在這裡,跟守護這裡的伯公一樣,從來沒離開過。

有人走了,有人沒走。高鐵來了。

高鐵來了,這裡要「重劃」了,要從原先的鄉村,變成高級的住宅區。

原先彎彎曲曲的小路和牛車路,被剷平;讓乾涸的土地得到滋養的水圳,被剷平;秋天的時候會吹起一片稻浪的良田,被剷平;好大一家人逢年過節聚在一起團圓的夥房,被剷平。

路和水圳是國家的,重劃的計畫也是國家的,剷平了沒什麼問題;田是客家人的,夥房是客家人的,剷平了,國家會給他們好大一筆錢,沒什麼問題。

可是,伯公呢?

工人們站在伯公前,其實也有點煩惱。他們其實也怕伯公會生氣。不過他們又想了想,如果連祭拜伯公的這些客家人都離開了、連這些客家人的夥房都被剷平了,那伯公待在這裡,又能保佑誰呢?

「既然人都散了,這裡的客家人也不種田了,伯公啊,你的任務也結束了。」工地的主任和工人們,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他們請來了道士,請伯公離開他原先住了好幾百年的地方。

搬到一間暗無天日的鐵皮屋裡。




[竹北.六張犁] 十三甲伯公


(改寫自《六家庄風土誌》)

這大概是一棵兩三百年的老樹,樹冠很寬闊,樹下的伯公至少已經有七八十年了,但一開始到底是誰立的、多久之前立的,就沒有人真的知道了。

那時候,這附近一大塊地總共有十三甲,都是一位姓何的的地主的,租給我們姓劉的、姓陳的跟姓何的,他們剛搬來隘口的時候,這裡就已經有這一座石頭伯公了。他們三家人就一起祭拜這座伯公,當作他們的土地神。

過了十年,有一天,有兩頭水牛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打了起來,一邊打一邊四處亂竄,把伯公給撞壞了。

這下麻煩了,伯公會不會生氣呢?

三家人趕緊開了一個會,討論該怎麼辦好。

有人提議:「不如大家一起出錢蓋一座廟讓伯公住,這樣伯公有了新房子,應該就不會生氣了吧。」

大家覺得有道理,等到那年收成的時候,三家人就湊了一千斤的稻子,請頭前溪南邊菜頭寮的師傅來建造。

在那之後,又因為各種原因而改建了兩次。

這座伯公廟非常靈驗,這三家的人在樹下睡午覺時,常常會夢到土地公托夢。土地公都跟這三家人說什麼呢?

陳家、何家跟劉家的老人,都夢到土地公走到夢裡,告訴他們伯公廟破舊漏水,要求他們改建伯公廟。老人家死前,還一直記得這件事,吩咐子孫一定要照伯公的意思改建。

於是伯公廟就改建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回想起來,這座伯公在這一百年內已經改建了四次、住了四次新房子呢。這麼說來,該不會那兩頭牛相鬥,也是伯公安排的吧?

不過,伯公附近的土地本來是一片草原跟農田,因為前一陣子台灣燈會的關係,被鋪上了柏油。即使伯公真的喜歡住新房子,也不一定會喜歡住在被柏油包圍的空地上吧。

你覺得呢?

[竹北.六張犁] 水汴頭



十五朗 _ 文獻版本


你們幾歲了?覺得自己長大了嗎?

我今年兩百五十多歲了,但我覺得我還沒長大。

我有三個姊妹,其中一個妹妹已經「消失」了。我的兩個姊姊,一個叫「高」,一個叫「低」。我的媽媽呢,叫做六張犁。至於我呢,我的名字,叫做十五朗。

我的媽媽是一位很偉大、很厲害的女生,但這一次,我想要跟你們說說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姓林,他叫做林先坤。他不是在這個島上出生的,而是在這個大海的另外一邊,一個叫做饒平的地方出生的。

我的爺爺坐船來到這個島嶼,我的爸爸也跟著他來。剛來到這個島上,他們在一個叫做鹿港的地方生活,可是不太順利。後來,他們搬到一個叫竹塹的地方,開始挑戰新的生活。

一開始,他們在一個叫做金山面的地方開墾種田,後來,我爸爸在一座小山上看見遠遠的一個地方,很平,長了很多草。他想,那個地方應該很適合種田。他打聽到那一大塊地叫做「崙霧毛毛埔」,是屬於一群叫做Taokas人的。

「崙霧毛毛埔」,有人說,那是「長滿草的地方」的意思。

Taokas人雖然也種田,但他們不太會種田,而且也只種自己吃的,這裡全部的Taokas人加起來也不到三百人,只要種一點點就夠吃了,所以還有很大很大片的土地,都沒有人開墾,長滿了雜草。Taokas人就在這片大大的草原上狩獵梅花鹿,鹿肉可以吃,鹿皮呢,以前他們把鹿皮賣給荷蘭人;後來,一個叫東寧國的國家,強迫他們繳稅,他們沒有錢,只好把鹿皮交出去;再後來,打敗東寧國的清國也要他們繳稅,他們也只好繼續把鹿皮交出去。

清國雖然強迫這些Taokas繳稅,但他們對Taokas也不算太壞。為了怕我爸爸這些從清國來的人把Taokas的土地都拿去耕種,清國在土地上挖了一條溝,挖出來的土就堆在旁邊,看起來像是一條牛趴在那,所以叫做土牛溝。清國規定,從溝的東邊直到山腳下,都是Taokas的土地,從清國來的人如果要耕種,得要跟Taokas的土目(也就是Taokas的老大)申請,得到Taokas的同意之後,才可以開始耕種。而且,耕種土地的收成還要分一些給Taokas,好讓Taokas可以少一點負擔。

我的爸爸就從一個Taokas的老大那裡,得到了開墾的許可證,帶著他的家人、朋友跟工人,開始開墾崙霧毛毛埔。

開墾沒多久,我爸爸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崙霧毛毛埔的土地真的很適合種田。可是種田光有好的、平坦的土地還是不夠的。還得要有水才行。

於是,我爸爸就決定要生下我們幾個姊妹了。

沒錯,我們就是你看見的這幾條水圳。高圳、低圳、十五朗圳,以及我那已經消失的妹妹,麻園圳。

因為崙霧毛毛埔,因為我們姊妹們,我爸爸的家族成為全台灣最有錢的家族之一。

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沿著我的身體走一段。在你走得到的範圍內,我和我姊姊們周圍的所有田地,曾經全都是我爸爸家族——也就是林家——可以收租金的土地。

另外,你看到土牛溝了嗎?




十五朗 _ 耆老版本

 改寫自羅阿東口述的版本

01 另一個故事

你以為這些水圳是林家修築的嗎?怎麼可能。

林先坤只是林家來到竹塹的第二代,短短十幾二十年的時間,林家怎麼可能累積足夠的錢,來修築這麼多條水圳?更別提佔下這麼多地了。

林家啊,不過只挖了幾條小水溝而已。那麼,這幾條長長的水圳到底是誰修築的呢?

02 番王

那個時候,根據地在六張犁的林家雖然很快就累積了一些土地,算是一個富有的家族了,但跟真正的大家族比起來,林家的勢力還不算太大。在六張犁的北方,有一個巨大的家族,翠豐庄徐家;在六張犁、往大海的西方,是一兩百年前就被閩南人開墾佔據的土地;在六張犁的南方,是早就被閩南商人佔據的竹塹城。

至於往山裡的西方呢?六張犁的西方,番子寮這個地方,有一個番王。

這個番王是一個部落的首領,他很聰明。那個時候,客家人跟閩南人時常有衝突,嚴重的時候還曾經打死很多人,他們對彼此都有點害怕。住在山腳的客家人不敢進竹塹城去買賣,住在城裡的閩南商人也不願意去客家人的地盤做生意。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但是很少人去想解決的辦法,認真想的人,也沒想到一個好方法。不過,這個聰明的番王想到了辦法。

他發現番子寮在客家人跟閩南人勢力的交界處,很適合做為閩南人跟客家人交易的地點。再加上他不是客家人也不是閩南人,而是一個番人,在他的地盤,無論是客家人還是閩南人,都不太敢鬧事,也不用太擔心自己的安全。

於是,番子寮就在這個番王的規劃之下,成為一個竹塹城外、山腳邊的一個非常大的市集,一個閩南人和客家人交換購買彼此貨物的市集。隨著市集越來越大,番王的勢力也越來越大,除了有錢之外,他也交了很多有實力的大家族朋友。也因為他有錢又有勢力,還掌握了客家人和閩南人僅有的交易市集,誰都不敢得罪他,以林家的勢力,也不敢動番子寮的主意。

就這樣,東南西北都被各個不同勢力的卡住了,林家實在很難有太大的發展。更別提水圳分水汴所在地的番子寮是番王的地盤,林先坤怎麼敢在這個地方大興土木呢?

03 日本人

只是,番王再怎麼有勢力,也敵不過日本人。

日本人來了,竹塹城裡的閩南人沒有反抗就打開城門迎接日本人。北埔的姜少祖、大山背的鍾石妹,還有許多客家人曾經組織軍隊抵抗過一陣子,沒多久,就被日本人的軍隊通通擊敗了。

除了這些客家人之外,在番子寮的番王,也不願意服從日本人的統治。但是他也敵不過日本人,被日本人的軍隊擊敗,逃進了山裡。

番王逃走之後,番子寮被林家人接收,林家的勢力才能往西變得越來越大。

在日本人統治的那五十年裡,台灣各地開始了各種現代化的建設,像是鐵路、大型灌溉水圳、發電廠和供電網、自來水等等。這四條姊妹水圳,也是日治時代修築的。

這才是真的故事。

至於為什麼明明是日本人做的事情,卻會被說成是漢人做的事呢?

[竹北.六張犁] 平地起大廟


01 伯公的召喚

有的人有了錢,會忘了自己是誰;有的人有了錢,會想起自己是誰。我覺得羅阿東是後面那種人。

羅阿東是一個農夫,他也是把土地交給國家、得到一大筆錢的客家人。得到一大筆錢之後,他的手就再也沒有握過鋤頭粗糙的把柄了。

有一天,羅阿東和他的老婆在夕陽下散步,經過路邊一間鐵皮屋。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裡會有這樣一間鐵皮屋呢?附近的人跟他說:「裡面是大眾爺唷!不能打開。」

他心想:「大眾爺也是可以祭拜的神明啊,為什麼不能開呢?」

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催促著他,非要他把這間鐵皮屋的大門打開。於是他終於把這間鐵皮屋的大門打開了。

原來有十三位伯公,在等他。


02 通靈

不知道為什麼,羅阿東就覺得,他得要幫這些伯公蓋一座廟。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在蓋廟的過程裡,有很多困難,但這些困難要不是有人會來幫忙解決,就是他「一不小心」就會想到辦法。

「大概是伯公有告訴我唷!」要是問他為什麼會這樣,羅阿東會這麼說。

有一群專門研究伯公的人自己跑來找他,跟羅阿東說:「如果要蓋廟,得要先把這些伯公的身份搞清楚才行。」

可是,在暗無天日的鐵皮屋裡,每一塊石板都可能是一位伯公,沒人知道這些伯公是從哪裡來,羅阿東要怎麼才能知道,這些伯公的身份呢?

沒人知道伯公是從哪裡來,除了祂們自己。

過了一陣子,這些專家們打電話叫羅阿東趕快到鐵皮屋來,羅阿東到了鐵皮屋,才知道原來這些專家帶了一位通靈人來,通靈人就是能夠跟神明說話的人。這個通靈人問伯公問題,聽伯公說話,終於弄清楚這些伯公的身份。

通靈人說:「有十二位伯公。」

雖然羅阿東想要幫伯公蓋廟,但他其實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所以他本來就懷疑這個通靈人是個騙子,更何況,這個通靈人說錯了。

羅阿東說:「明明就有十三塊石板,你怎麼說只有十二個伯公呢?」

羅阿東只差沒有直接說「你是騙子」。羅阿東懷疑的口氣讓通靈人十分生氣。通靈人轉頭繼續問伯公,又說了好一陣子,他回頭告訴大家:「有一個石板祭拜的是女性,不是伯公,是一個死去的接生婆。你要讓她進廟嗎?」

羅阿東聽到通靈人這麼說,本來不相信有神的他,也不得不相信了。原來,這裡真的曾經有一個路邊的石板,是祭拜接生婆的。這個接生婆非常靈驗,孕婦都會去祭拜他,希望可以平安生產。傍晚天快暗的時候,也時常有人看見她的身影,在隘口附近走動。那些看見的人說,她長得很美麗,穿著白衣白褲。這個從台北來的通靈人,不可能知道這裡曾經有一塊石板在祭拜接生婆,於是,羅阿東相信這個通靈人真的能夠跟這些石板裡的靈魂、神明講話。

因為神明如此有靈,讓他也不得不更認真地看待蓋廟這件事。


03

搞清楚這些土地公的身份之後,羅阿東繼續想辦法蓋廟。蓋廟要地、要錢,還要向新竹市裡的都城隍爺報告,讓這些被從原來住的地方「請」走的伯公,可以繼續擔任伯公。

政府會不會給羅阿東地來蓋廟呢?給的地適不適合蓋廟呢?錢要從哪裡來?跟政府要,還是跟相信伯公的信眾募款?要怎麼跟城隍爺報告伯公的事呢?

好多好多的事情,羅阿東只是一個農夫,種了一輩子田,什麼都不懂。

不過,如果你問羅阿東說「你那時是怎麼解決的?」羅阿東會說:「大概是土地公有告訴我喔。」

我們去找羅阿東,他已經七八十歲了,但還是很喜歡說故事。我們去看看他在不在,請他把故事詳細地說給我們聽吧。

可能的話,也請他打開那間暗無天日的鐵皮屋,讓我們看看伯公們在被遺忘的日子裡,度過日日夜夜的地方。

伯公們要是有靈,那時候在想什麼呢?